独家调查
调查显示，银行、银联、刷卡人、套现公司，套现产业链上的每一环都在套现中获取着利益，因此令监管成为无力的纸上文章
■新快报记者 陈庆麟 罗率
POS 机套现？用卡的人都略知一二。如果你有一张信用卡，但是手上却没有现金，就有专门的POS机套现公司愿意为你服务，让你用额度换取现金，当然，你要为此支付几个点的手续费。而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和最高人民法院2009年12月出台的《关于办理妨害信用卡管理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明确商户套现严重的以非法经营罪论处。POS机套现是非法的，但却屡禁不止。新快报报记者明察暗访，为你揭示POS机套现背后的那一条产业利益链条。
由于POS机套现扰乱了正常的金融秩序，因此已经被列为刑事犯罪的范畴，但POS机套现目前在全国各地仍然屡禁不止。该熟识“信用卡套现”行业的人士认为，高利润是促使人们铤而走险的根本原因。“信用卡机套现可谓稳赚不赔。”
持卡人A在套现公司B在某银行(收单行)开通的POS机上刷卡1万元，A的账户信息会立即发送到银联，银联处理后发送到发卡行，发卡行则从A账户上扣除1万元金额，并将款项打入B的开户行。同时B将1万元通过现金或转账方式交给A。由于信用卡消费时即时到账，套现公司一般情况下第二天就可以从开户行那里提取除手续费以外的现金，重新进行套现交易。在套现过程中，包括银联、发卡行、收单行和套现公司在内的各方都可以获得手续费收入。据不完全统计，广州市每天通过信用卡套现而地下流通的金额上亿元。
暗访
“驳脚”接头
不久前，记者以套现者身份拨通一家名叫粤都信用卡套现公司在其网址上所留的电话，据该网站介绍，粤都具有8年信用卡理财经验，标榜自己是“广州信用卡套现还款养卡优质服务商”。
“我想现金套现，怎样办？”记者拨通电话后表示。
电话那头随即表示，即刷即套，银行不限。“大额现金需要预约，如果小额套现马上就可以准备。你只需要带好卡和身份证，到达预定地点后给我电话，我会安排人接你或指引你上来。”可能出于谨慎考虑，对方并没有透露自己的姓氏。
到达预定地点后(天河南二路华润万家楼下)，记者再次拨通对方电话，此时对方称将安排其他同事指引记者上门。10分钟后，一名自称是套现公司工作人员的人通过电话指引记者来到天河南二路某住宅楼14楼，即其公司所在地。
有知情人士解释，第一次接通记者电话的那个人，业内称“驳脚”，即中间人，其主要负责通过互联网、派名片等途径招徕客人，然后分流到各个其相熟的套现公司。“驳脚”一次把客人介绍给套现公司，就能在当笔套现交易中，向套现公司抽取手续费作为提成。
套现点隐于民居
由于事先已经通好电话，当记者来到套现公司办公室所在单元时，大门仅是虚掩。
进门一看，所谓办公室，其实就是一个60平方米左右的民居，除了厨房和厕所以外，所有空间都被打通成一个大客厅。客厅里摆放着三张沙发和两张茶几，最里面摆放着四张电脑桌，除两台电脑外，还并排放着10台各式各样的POS机，另有两台正处于工作状态的POS机放在电脑桌后的玻璃柜上。公司现场只有两名工作人员，更看不到营业执照等任何证照。
“你打算用什么银行卡？”一名王姓经理问道，“我们这里招行、工行、民生、中行、广发、建行都可以刷的。”记者随即表示要使用其中某银行的卡。“第一次来吗？要套多少钱？现金还是转账？”谈话间，王经理还要求记者提供身份证，以核对身份。
当记者表示要刷2000元时，王经理表示，“那不如刷3000元吧，所有地方都是3000元以内的，均价收100元手续费。像计程车一样，100元起标，刷的钱越多，手续费越低。”根据行规，超过起刷价后，收取的套现手续费从1.5%至3%不等。
十几分钟后，一次套现就完成了。王经理从抽屉里取出3000元现金钞票，核对数目后再取回100元放回抽屉，把余下2900元交给记者。记者取回POS机所打出的POS签购单时发现，上面清楚地显示“天河区××电子商行”。
个体老板是“大客户”
整个套现过程中，最初与记者联系的“驳脚”从未出现。出于好奇，记者向王经理提问：“为什么刚开始联系的不是你？日后如果还有需要，是直接找你还是找第一次联系的人？”“找我也可以。”而记者再次追问“直接找你的话，是否手续费更便宜”，王经理只是称“到时候再说”。
当记者问及“为什么签购单上显示的是电子商行”时，王经理顿时警惕起来，以一句“大家都一样的啦”搪塞过去。
据了解，由于信用卡套现方便且避免了银行方面的高额费用，因此也成为个体老板融资的重要渠道。在记者不到半个小时的暗访过程中，该套现公司就进行了三笔套现，其中一位一次就提现8万元。知情人士表示，信用卡套现的“大客户”一般是个体老板、私营企业负责人等，他们有正常营业，持有的信用卡透支额度在好几万元不等，而且一般拥有好几张卡。这些“大客户”将套现作为融资手段，往往将多张信用卡同时套现，把套现金额作为生产经营资金投入，为按期还款，确保信用卡能长期使用，他们需要“以卡养卡”。
分工详细，产业化运作
有熟悉“信用卡套现”行业的人士告诉记者，当前，信用卡套现已经形成一项“产业”：申请营业执照、挂靠经营单位、编造名目申领POS机、发布广告招揽客户、虚构交易套取现金、向“优质客户”提供套现手续费折扣、为维持信用按期还款“以卡养卡”等各个环节，都有“专业操作手法”。比如发布广告招揽客户和套取现金两个环节就分工很细，岗顶一带经常看到“信用卡套现”名片上的联系电话，其实都是“驳脚”的电话，“驳脚”一次把客人介绍给套现公司，就能在当笔套现交易中，向套现公司抽取手续费作为提成。“以3%的手续费为例，‘驳脚’抽水1.5%，套现公司收1.5%。套现公司也避免了在外抛头露面的风险。”
而信用卡套现的公司运作也相当专业，在粤都的网站上，记者就看到了除了联系方式外，网站还设有包括信用卡办理、还款到套现等多个栏目，介绍相关信息及知识，对公司提供套现服务丝毫没有掩饰。其中的新闻最后一次更新是在1月26日，在这篇题为“年底信用卡套现市场火爆”的文章，更用新闻报道的手法描述了年底该公司套现业务的火爆，套现的客户从早上10点起就在其办公室外排起了长队。
上述人士介绍，目前，广州像这种套现公司大多集中在天河石牌、岗顶电脑城一带，而且多隐身于普通民房，所以平常很难被发现。
调查
监管与利益共享的PK
据该人士介绍，一般而言，有两种情况最容易让信用卡套现被监管机构发现。首先，银联有专门系统对POS机刷卡的刷卡情况进行监测，一旦发现某台POS机刷卡出现异样，有权第一时间对该机进行停机处理。其次，如果某张信用卡刷卡金额超过万元，银行会人工电话跟卡主进行确认，如果银行发现问题(如刷卡人使用假卡进行交易)，就会通知银联对该POS机进行处理。此外，也有银行界人士对新快报记者表示，如果银行发现某个POS机账户现金出入存在可疑，会立即上报人民银行，然后由人民银行继续跟踪调查并进一步处理。但是，在监管面前，如粤都这样多年从事套现业务的公司依然可以公开招揽业务，其中原因耐人寻味。
1.套现公司低成本谋暴利
该人士表示，从成本角度来看，套现公司的办公地点只需在闹市租一个民居，四五十个平方米不等。记者以天河南二路六运小区一套85平方米房子租金来计算，被暗访的套现公司每月租用场地成本在2000元至3000元之间。而在申请POS机环节，由于申请没有门槛，大至商场、小至个体户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申领到POS终端机。“在以前，只需要提供商户的营业执照、银行对公账号、税务登记证明和法人身份证就可以申请了，听说现在审核方面严了一点，但仍然十分便利。”
从收入情况来看，信用卡套现更是稳赚不赔。商户需根据注册的商户种类按刷卡总额的一定比例向相关银行及银联交纳手续费，按照中国银联的规定，POS机商户的种类共分为五个大类，其中比例最低的是航空售票、加油、超市类的商户，只需交纳刷卡总额0.5%的手续费。那么如果按照套现手续费为刷卡总额的3%来计算的话，套现商户可以从中获取2.5%的纯利润。如果一个月刷卡总额为100万，那么纯利润就是2.5万元。此外，由于POS机费用申请还可以办理申请单比交易封顶的情况，也就是说不管刷多少金额，单次刷卡只需交纳最低25元最高50元的封顶费即可，这样如果刷卡金额大的话又可以进一步降低成本，提高利润率。
“事实上，套现公司自身所准备的现金不一定要很多，几十万元或者上百万元即可。”该业内人士表示，由于信用卡刷卡的消费金额是即日到账，即假设套现公司今天套现10万元给客人，由于套现时信用卡刷卡的账一般是当天到账；扣除手续费后，套现公司第二天就能提出来9万多元继续进行套现交易。“正是这种赚钱的方式不存在成本，稳赚不赔，因此才会具备如此大的吸引力。”
2.银行和银联都有收益
据了解，目前用POS机刷卡所收取商户的相关手续费是按照2004年央行发布的《中国银联入网机构银行卡跨行交易收益分配办法》确定的，银行卡在POS机上刷卡消费，对于消费者来说是免手续费的，但会对商家收取一定的刷卡手续费。刷卡手续费收取之后会在发卡银行、银联及收单行之间进行分配。
详细来说，可以将所有商户分为五大类，分别是：第一类商户含餐饮、宾馆、娱乐、珠宝金饰、工艺美术品类，一般扣率为2%-2.5%；第二类商户含房地产、汽车销售、批发类，一般扣率为1%，可申请单比交易封顶；第三类商户含航空售票、加油、超市类，一般扣率为0.5%-1%；第四类商户含公立医院、公立学校(一般扣率视地区不同各有差异)；第五类商户含一般类，一般扣率为1%-3%。
而发卡银行、银联及收单银行三者在手续费分配上的比例是7:1:2。举个例子说，如果消费者住酒店刷卡消费了1000元的话，那么该酒店需要交纳25元的POS机手续费用，这25元则分别流向了发卡银行25×70%=17.5元；银联25×10%=2.5元；收单银行25×20%=5元。
这也就是说，无论消费者用银行卡刷卡是“真消费”还是“假消费”，只要消费者刷了卡，那么发卡行、银联和收单行就会有相应的手续费入账。“其实从经济利益这个角度，我真不知道银联有什么动力来严厉打击这个POS机套现。当然，它是国企，所以一定要执行央行的规定，但是我觉得POS机套现并没有伤害到银联的根本利益，最坏的结果只是说那些做POS机套现生意的人申请的都是0.5%左右的最低比例商户类型，但即使这样银联也是有收入的。”一位业内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发卡行
而对于发卡银行来说，唯一的风险——坏账风险能够得到控制的话，那么每个消费者用银行卡刷一次，发卡银行无疑都是最大的经济受益者。
“其实前几年银行一直对这种信用卡套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位熟悉银行信用卡业务的业内人士这样对记者说。“因为之前各家银行在争夺信用卡市场的时候都有发卡任务，并且还要激活，当时银行给那些代发信用卡机构的价格是100元代发一张卡，但有一定的激活率要求，信用卡套现对银行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因为它本来就有一定的免息期，这个(信用卡套现)又提高了信用卡的使用率，所以银行在本质上没理由反对(这种行为)。因为银行在风险防控上都有自己的一套机制，因此信用卡坏账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信用卡套现说到底只是妨碍和扰乱了市场的正常金融秩序及信用秩序而已，但它并没有在实质上伤害到任何机构的实际利益。”
而记者从银行内部了解到，的确没有证据显示，信用卡套现造成了大量的银行坏账，也就是说，虽然用信用卡套现，许多人仍能够在免息期前对透支款进行归还。
目前，银行已经把POS机套现的把关重点放到审核层面。据记者了解，目前不少银行已经对POS机申请审核越来越严格，“一般个体户申请基本不批。”
银联
据套现业业内人士介绍，银联有专门系统对POS机刷卡的刷卡情况进行监测，最容易发现哪个POS机的交易存在可疑。一旦发现某台POS机刷卡出现异样，有权第一时间对该机进行停机处理，“因此，为了避开监管部门的追踪，套现公司一般会定期转换套现场所，并且重新注册一家新公司，以便申请新的POS机继续进行套现交易。”
对于自己的监管方式，中国银联就此给本报发来一份书面文件仅答复称：因为信用卡套现实质上是变相利用了信用卡的融资功能，“商户”变成了逃避监管的地下融资平台，不仅扰乱了信用卡的正常个人消费金融秩序，还扰乱了整个国家金融秩序；其次，信用卡套现易引发发卡银行坏账风险和相关社会问题；三是套现商户除提供套现服务外，还为伪卡冒用、洗钱等犯罪提供变现捷径。因此，必须对信用卡套现行为进行严厉打击。
这种在实质上只是“扰乱秩序”但没有损害到机构实质利益的行为，是否会影响到银联及相关机构打击POS机套现的动力呢？对记者的这个采访问题中国银联方面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监管漏洞
专业服务公司泛滥
记者在采访中还发现，在整个信用卡产业链中，除了银行、银联、商户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参与者——银行卡专业化服务公司。银行卡专业化服务公司是联系银行、银联及商户之间的中间桥梁，专门负责为申请安装POS机的商户进行安装及后续服务。由于这样的公司往往以银行装POS机的面孔出现在商户面前，因此许多人甚至并不知道他们是单独存在的第三方，而这种公司的泛滥为成套现得以滋生的保护伞。
缺乏行业标准
通常来说，发卡银行会对一定阶段的POS机安装进行招投标，从中选取符合条件的银行卡专业化公司来负责该银行某一阶段某一项目的POS机安装及后续服务，并支付给银行卡专业化公司相应的安装租机费及按每台每年计算的后续维护费。在中国银联成立之初，这种银行卡的专业化服务公司一般由银联成立并进行全资控股，但近年来，银行卡专业化服务公司的门槛明显降低，使得大量公司涌入这一领域，造成了价格竞争为主的恶性循环，对银行卡专业化服务公司的管理日趋混乱。以广东省为例，最初这样的银行卡专业化服务公司只有几家，但现在已经有了几十家。
据业内人士介绍，目前对于POS机机具的管理行业内缺乏统一的规范，只是由各家银行与相应的银行卡服务公司自行协商。一位银行卡专业化服务公司的资深人士对记者表示，最早期做POS安装的时候对POS机机具的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比如要求每周至少两次到商户处检查POS机的运行状况，看是否存在异常挪用的现象；定期检查单据是否齐全，是否需要换纸；以及定期对收银员进行相关的培训等。但近年来由于准入门槛放低，市场上出现了大量的银行卡专业化服务公司，这些公司为了争夺市场，在银行的竞标中不断压低价格，但后续服务则因为人员成本及从业经验等因素无法跟上，导致了大量的POS机机具管理混乱的局面。“现在市场上银行卡专业化公司良莠不齐，有的公司一共就几号人，在一个地级市可能只有一个人负责维护，根本不可能对发放的POS机进行有效管理。”这位资深人士说。
POS机无人管
因为存在利益，因为专业化机构没有行业标准，导致了POS机的管理也是乱象丛生。记者随机采访的一些消费者表示，会时不时遇到信用卡清单的收单商户与消费项目不符的情况，比如去娱乐场所消费后用信用卡刷卡结算，收到的信用卡清单的商户名称居然是建材批发公司，令人不得其解；此外，还会遇到异地POS机结算的情况，就是说在本地刷卡消费，显示结算的POS机商户是外地商户等。
“银行卡专业化服务公司只是在初次安装POS机时对公司相关情况进行检查，以后几乎不会再次上门检查POS机的运行情况。”一位资深的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目前POS机的申请比较容易，但后续的管理却显著跟不上。对POS机机具的后续管理由于人工成本及专业资质等多方面原因目前基本处于较混乱的状态，而这也直接导致了信用卡套现的泛滥。
这种第三方专业化服务公司泛滥，导致POS机机具管理混乱的状况也引起了央行等监管部门的注意，据了解，近半年来央行对于加强POS机机具的管理也下发了不少文件。但业内人士表示，由于牵涉到的利益方比较多，真正进行大规模的市场规范还仍然有待时日。
税收监管缺位
在税务上无法对POS机套现进行监控也是投机者有机可乘的重要原因。如果通过信用卡套现的金额都进行了相应的税务征收，那么做套现生意的人也会无利可图。但为什么信用卡套现可以逃过税务的监管呢？
一位在税务系统工作的资深人士告诉记者，之所以信用卡套现能够逃脱税务的监管，最主要的原因是这种商户一般都不是税务监管的重点稽查大户，平时发生的企业销售收入总额非常之少，有些甚至是交纳定额税款的小规模纳税人，因此税务部门一般不会对这些商户进行重点稽查，而信用卡套现造成的企业银行存款流动性加大也的确不是税务部门监管的重要目标。由于信用卡套现的金额直接进入企业的银行结算账户，套现经营者只要通过一些会计处理手段就可以完全使这些刷卡发生额不计入企业的销售收入，从而避交了相关的税收。“如果要查还是能查的出来的，因为这些套现商户的银行账户总发生额肯定非常巨大，与企业的销售收入应该不符。但是由于目前银行系统和税务系统并不联网，银行账户的异常不能及时被税务所发现，而这也不是税务稽查的重点，因此造成了这些人有机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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